隨著代謝組學及蛋白組學研究的發展，惡性腫瘤是一種代謝性疾病的觀點被再次提出^[1]?，F代中醫學者常將代謝性疾病稱為“濁病”，臨證從“濁”論治^[2-4]。賈英杰教授衷中參西，守正創新，以“濁”為獨特視角提出“癌濁”病機理論及“黜濁培本”學術思想。癌濁為“濁”“瘀”“毒”三者相互膠合而成，具有伏藏性、惡耗性、膠結性、流注性?！鞍帷笨朔ヅK腑經絡，阻礙氣機升降，影響氣血運行，壅塞局部，發為癌瘤^[5-6]。

三焦最早出自《黃帝內經》，主司氣化，統領諸氣、布散津液，通利水道，作為物質運行、代謝及化生的通路，是“癌濁”病機理論的核心。中焦為樞紐，是完成三焦氣化功能的關鍵環節。三焦氣化失司，氣機升降乖戾，津液輸布不利，濁邪內生，是“癌濁”形成的重要環節?；诖?，臨證時提出“疏利三焦，治取中州”的治療理念^[7]。筆者將從三焦角度論治“癌濁”，以饗同道。

1 三焦失司、變生“癌濁”

中焦為樞紐，是完成三焦氣化功能的關鍵。在正氣先虛的基礎上，加之致癌因素的長期刺激，臟腑功能失衡，三焦氣化失司，濁邪內生，“濁”滯血脈而為“瘀”“濁”蘊日久而化毒，“濁”“瘀”“毒”三者相互膠結，變生“癌濁”。

1.1 氣化失司，濁邪內生

內生濁邪通常指人體水谷精微代謝紊亂，臟腑精微物質過度積聚，臟腑轉輸、布散、濡養不及，所產生的具有穢濁、黏滯、膠著特性的病理產物^[8]。三焦通行元氣、運行水液?！峨y經》：“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氣之所終始也?！薄叭拐?，原氣之別使也，主通行三氣，經歷五臟六腑?！比棺鳛樗却x的通道，通過氣化使臟腑各司其職，人體之氣則得以源源不斷。三焦又主持水液代謝?！端貑枴れ`蘭秘典論》曰：“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比故芪宀刂疂釟?，非濁氣羈留之地，通過氣化，排濁納新?！秱s病論》記載：“脾氣不轉，胃中為濁，榮衛不通，血凝不流?！比箽饣?，水谷不用^[9]，脾不升清，運化失常，精微不布，胃不降濁，清濁相干，沉積于胃，“濁”邪內生。三焦氣化失司，津液輸布不暢，水濕停聚，進一步阻礙氣機升降運動?！稖夭l辨》中云：“濕久濁凝?！彼疂耠硽?，困傷脾運，阻遏陽氣，水濕不歸正化，濁為濕之極，濕邪內生，久化成“濁”。

1.2 “濁”滯血脈而為“瘀”

《靈樞·逆順肥瘦》：“刺壯士真骨，堅肉緩節，監監然，此人重則氣澀血濁?！薄鹅`樞·陰陽清濁》中“清者其氣滑，濁者其氣澀，此氣之常也?！薄堆C論》曰：“血在上則濁蔽而不明矣?！薄端貑枴づe痛論》曰：“血氣稽留不得行，故宿昔而積成矣?！薄吨胁亟洝酚性疲骸瓣幹兄霸粷?，陽中之邪曰清?！睗釣殛幮?，邪性黏滯，重濁^[10]，纏綿難復。三焦氣化失司，濁邪內生，濁阻氣機，與血相裹，血行郁滯；濁氣入血，留伏脈道，滯澀不散，而為“瘀”。

1.3 “濁”蘊日久而化“毒”

《金匱要略心典》曰：“毒，邪氣蘊結不解之謂?！比箽饣?，脾不升清，胃不降濁，致食谷精微不化，變生內生之濁。濁性黏滯，膠著難解，壅滯礙脾，氣機阻滯，氣有余便是火，火熱之極即為毒。當濁邪蘊結不解，日久化熱釀毒，毒寓于熱，熱由毒生。毒邪傷人，其性烈善變，損害氣血營衛。當毒與濁互結，毒借濁質，濁挾毒性，多直傷臟腑經絡，阻滯中焦，導致中焦運化失司，加重濁邪產生。毒濁具有毒與濁雙重病理產物的特性，與單純濁邪相比，更易耗傷氣血，敗壞臟腑。

本元虧虛是“癌濁”產生的內在基礎，三焦氣化失司，濁邪內生為“癌濁”病機理論的核心，“濁”“瘀”“毒”為主要病理因素，三者相互膠結、久蘊不解變生“癌濁”，伏藏體內，伺機而發。

2 “癌濁”叢生，發為癌瘤

“癌濁”具有伏藏性，隱匿潛藏；惡耗性，礙脾傷胃；膠結性，纏綿難化；流注性，流注走竄?！鞍帷眳采?，氤氳日久，流注走竄，留滯為患，外滯形體，內凝臟腑，壅塞局部，發為癌瘤?！鞍帷必灤┯诎┝霭l生發展的始末，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表現。癌前病變階段，“癌濁”氤氳，隱匿伏藏；癌瘤早期，“癌濁”彌漫，毒瘀漸盛；癌瘤中期，“癌濁”膠結，毒瘀鴟張；癌瘤晚期，“癌濁”耗正，毒瘀漸衰^[11]。臨證時阻斷“濁”“瘀”“毒”膠結之勢，先安未受邪之地，使中州健運，血脈條達，三焦疏利，則濁化、毒解、瘀除，“癌濁”無以再生，對截斷癌瘤的形成與進展，具有重要意義。

3 疏利三焦，治取中州

三焦為“癌濁”病機理論的核心，“癌濁”的產生與三焦氣化失司密切相關。中氣不盈，無以上輸資肺主治節，無以下布助腎制水氣，中焦運則人體氣機樞轉流利，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運行、代謝及化生功能的正常與否有賴于中焦健運，三焦疏利。臨證時以疏利三焦，治取中州為重點，以復人體升降出入之氣機。

作為“黜濁培本”理論的重要治法，疏利三焦以上中下三部為分，意在分消走泄，給濁以出路，“癌濁”得以去，正氣得復，此即“邪去正自安”之理^[5]。而治取中州強調以中焦脾胃為調理重點，充分發揮其生化、疏導作用，以促進和改善五臟六腑的功能。然三者熟輕熟重，因證而定。

3.1 上焦之法，重在寬胸

上焦主“心肺之病”，上焦氣化不利，精微失布?！鹅`樞·決氣》謂：“上焦開發，宣五谷味，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敝赋錾辖剐姆涡l輸布脾胃化生水谷精微之氣，將清氣布散全身，濁氣肅除體外?！薄鹅`樞·大惑論》：“邪氣留于上焦，上焦閉而不通?！碑斨掳┮蛩亻L期刺激，上焦氣化失司，肺失宣降，心失所養，水谷精微不能輸布，過度累積，化生濁邪。肺氣郁滯，血脈不行，脈絡不暢，氣血瘀滯，氣郁日久化火成毒?！皾帷薄梆觥薄岸尽毕嗷ツz結，變生“癌濁”。腫瘤患者，“癌濁”日久，占據清陽之位，毒根深藏，僅宣暢上焦絕非上策，常用瓜蔞、薤白、半夏寬胸理氣化濁，桑白皮、蘇子、葶藶子瀉肺行水利濁，配以芳香宣散化濁之品，如廣藿香、佩蘭、香薷之類，調暢氣機，治在中州，先安未受邪之地。

《素問·咳論》曰“肺咳不已，則大腸受之?！薄蹲C因脈治·卷三》亦曰：“肺氣不清，下移大腸，其腑乃脹?！惫手紊辖狗尾∫喈斨文c腑，求南風，開北牖，通下以治上，在寬胸理氣的基礎上重視通腑泄濁之品的選用，如大黃、蘆薈、萊菔子等清下之品，大腸清則肺金清，此乃開宣瀉濁之意也。

3.2 中焦之法，重在運脾

中焦主“脾胃之病”?！夺t碥》云：“脾胃居中焦，為上下升降之樞紐?！薄鹅`樞·小針解》云：“濁氣在中，言水谷皆入于胃，其精氣上注于肺，濁溜于腸胃，言寒溫不適，飲食不節，而病生于腸胃，故命曰濁氣在中也?！薄秱s病論》記載：“脾氣不轉，胃中為濁，榮衛不通，血凝不流?！笨梢娖獠晦D，清濁相干，沉積于胃，化為濁邪，郁遏血脈，氣澀血濁。脾為陰土，易為濕邪所幽，胃為陽土，易為熱邪所擾，毒為火熱之極。故中州斡旋失司，“濁”“瘀”“毒”內生。

脾胃為一身之樞機，水谷精氣化生之所在，“癌濁”釀生之機源，故黜濁之本首健脾胃，脾胃健則氣機通。中焦為樞，可旁及四維，樞機一轉，大苛乃散。臨證時認為“占據中焦，方可一統天下”。臨證應重視調燮中州，脾胃健運是三焦功能正常的前提。中焦為樞紐，是完成三焦氣化功能的關鍵環節，臨證時強調健脾必先運脾，運脾必先調氣。三焦升降之氣，由脾鼓動，中焦和則上下順，脾升胃降，氣化復常，濁邪乃去。若脾胃升降失司，中焦斡旋不利，則清陽無以升，濁陰不得降，清濁相擾，病理產物內生，日久化生“癌濁”。中焦之法，宜運脾化濁，常用雞內金、焦三仙健脾助運，佩蘭、陳皮、砂仁、豆蔻等芳香醒脾化濁，玫瑰花、代代花與佛手花氣血雙調，使脾運濁化，“癌濁”無所依。

治取中州旨在調氣運中，常用焦三仙、焦檳榔、雞內金健脾和胃以肅肺；柴胡、川芎、郁金升清調中以疏肝；木香、枳殼、大腹皮調氣運脾以補；沙參、麥冬、石斛、蘆根滋陰生津以養胃。

3.3 下焦之法，重在通腑

下焦主“肝腎之病”，下焦腎臟是元氣的生發之處，是三焦氣化的根本。中焦脾胃需腎陽的溫煦，上焦心肺需腎氣的攝納。朱丹溪指出“肝腎之陰，悉具相火?！毕陆瓜嗷鹛撍?，氣化失司，水液難以氣化，濁邪內生?！峨y經·三十一難》：“下焦主分別清濁，主出而不內，以傳道也?！毕陆谷鐬^，分清別濁，傳導糟粕，若三焦氣化失司，濁邪內生，濁氣不降則蘊結成毒、瘀，久成“癌濁”，阻滯腸腑；應重視“下法”在惡性腫瘤治療中的運用，認為“癌濁”須從二便去?！秲冉洝吮菊摗份d：在下者，引而竭之，亦是先利小便?！钡瓭B之法是給邪濁出路、通利小便的基本法則。淡滲利濁以調節小腸泌別清濁的功能，給濁以出路，使“癌濁”由小便而去，臨證常用茯苓、白術、車前子、萹蓄、淡竹葉等別清濁，導濕濁。若下焦腑實，大便秘結，則常用大黃、厚樸、枳殼、炒萊菔子、烏藥、木香等降氣寬腸，通腑泄濁，以降為通，寓通于下。枳殼、厚樸、萊菔子為暢達三焦氣機常用藥物組合。大黃為黜濁要藥，集通腑泄濁、解毒祛瘀于一身，最能開魄門，逐“癌濁”，有瘀者逐其瘀，有毒者瀉其毒，有濁者蕩其濁，終使三焦暢達，氣機宣通。萊菔子一藥，可通理三焦之氣，多與大黃配伍，行氣除滿、寬腸助便，以通三焦之氣滯。

《溫病條辨》云：“上焦病不治，則傳中焦，胃與脾也；中焦病不治，即傳下焦，肝與腎也?！被颊哒龤馍凶?，外邪初犯上焦，應截斷病勢，先證而治^[12]，調理三焦氣機，避免“濁”“瘀”“毒”傳變至中焦。病在中焦時，若疾病進一步發展則會阻滯經氣，血行不暢，以致肝腎陰虛，傳至下焦，治療時尤重脾胃，治取中州，在益氣健脾的基礎上，輔滋補肝腎，注重給邪以出路，濁邪得以去，正氣得以復。

4 典型病案

患者女性，62歲，2021年2月2日初診。主訴：喘憋氣短1月余，加重1周。2020年12月因咳嗽咳痰就診于天津市腫瘤醫院，查胸部計算機斷層掃描（CT）：1）左肺下葉空洞結節，考慮周圍型肺癌。2）右肺上葉及左肺上葉胸膜下散在粟粒影。3）雙肺多發鈣化小結節。2020年12月15日于天津市腫瘤醫院行左側肺葉切除術+肺門及縱隔淋巴結清掃術，術后病理：左肺下葉浸潤性腺癌，區域淋巴結未見癌轉移。2021年1月11日查胸部CT：左側少量胸腔積液，術后未行放化療。2021年1月20日基因檢測：未見明顯突變位點。目前患者喘憋氣短，偶有咳嗽，為求進一步治療，于本院就診?？滔掳Y見：喘憋氣短，偶有咳嗽，咳白痰，低熱，納少，眠可，大便干燥，2~3日1行，小便調，舌暗苔白膩，脈沉弦數。中醫診斷：肺癌病。辨證分型：癌濁阻肺，瘀毒內結。治法：寬胸蕩濁，解毒祛瘀。處方：瓜蔞30 g，桑白皮15 g，紫蘇子10 g，葶藶子10 g，清半夏10 g，浙貝母15 g，炒枳殼30 g，炒萊菔子15 g，炒雞內金15 g，砂仁6 g，前胡15 g，白花蛇舌草15 g，貓爪草15 g，大黃15 g，生黃芪30 g，柴胡10 g，當歸10 g，川芎15 g，厚樸30 g。21劑，每日1劑，水煎服，早、晚分服。

2診：患者胸中始覺舒，間斷低熱，大便偶不爽，每日1行，舌暗苔微膩，脈沉弦，前方減柴胡，厚樸，加虎杖15 g，青蒿30 g，連翹15 g，14劑。

3診：患者胸中暢然，查胸部超聲：未見胸腔積液，舌淡暗苔微膩，脈沉，前方去桑白皮、紫蘇子、葶藶子、大黃，加雞血藤15 g，黨參15 g，麩炒白術10 g，繼服14劑。

按語：患者素體虛弱，加之手術損傷，臟腑功能失衡，三焦氣化失司，“癌濁”叢生?！鞍帷闭紦辖骨尻栔?，肺宣降失司，故見憋悶氣短，咳嗽咳痰；癌濁中阻中焦，中焦失于運化，故見納差；“肺氣不清，下移大腸，其腑乃脹?！狈螝獠粫?，腑氣不通，故見大便干結，舌暗苔白膩，脈沉弦數為“癌濁”阻肺之征。臨證治以寬胸蕩濁，解毒祛瘀。方中瓜蔞、半夏潤燥相得，清肺滌濁，桑白皮、紫蘇子、葶藶子瀉肺中之水氣；雞內金、砂仁調燮中州；大黃、厚樸蕩滌“癌濁”，使“癌濁”自下焦而解，配以當歸、川芎化瘀散濁，祛瘀而不耗傷氣血；貓爪草，白花蛇舌草解毒清濁，整方共奏罷黜“癌濁”，解毒祛瘀之功。2診，患者胸中始覺舒，大便偶不爽，膩苔已消大半，但間斷低熱，故加虎杖、青蒿、連翹清透虛熱。3診，患者胸中暢然，無咳嗽咳痰，查胸部超聲：未見胸腔積液，舌淡暗苔白，脈沉，提示“癌濁”已去，腑氣得通，故去桑白皮、紫蘇子、葶藶子、大黃，加黨參15 g，麩炒白術10 g，雞血藤15 g化生優質氣血，送達臟腑，培育本元。

5 小結

“癌濁”病機理論為“黜濁培本”治癌法則提供理論依據，三焦作為物質運行、代謝及化生的通路，是“癌濁”病機理論的核心?；诖?，賈英杰教授提出“疏利三焦，治取中州”的治療理念，上焦之法，重在寬胸；中焦之法，重在運脾；下焦之法，重在通腑。在調理三焦氣機的基礎上，注重給濁以出路，防止“癌濁”通過三焦傳變，截斷癌瘤的形成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