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衛氣現存較完整的相關論述散見于《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諸篇，以《靈樞·衛氣》《靈樞·衛氣行》及《靈樞·營衛生會》論述為多。學術界對衛氣的生成與功能大致形成共識，對衛氣的循行已有“白天行于陽分，夜晚行于陰分”的基本認知，但對具體循行路線的認識存在差異。因此，明確衛氣循行路線有利于確定疾病所發和傳變方向，進而對疾病進行準確診療和有效防治。有鑒于此，本文擬在研讀《內經》的基礎上，結合古今文獻的相關論述，進一步探究并闡明衛氣的具體循行路線，以期傳承和豐富衛氣學說的理論內涵，并為解決臨床問題提供新的參考思路。

1 《內經》論衛氣 1.1 衛氣之功能

《內經》中關于衛氣主要從生理和病理兩方面展開具體論述。生理方面，《靈樞·本臟》曰：“衛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合者也?！?sup>[1]從功能方面表述了衛氣的作用?！鹅`樞·決氣》中指出：“上焦開發，宣五谷味，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睆男l氣的生成和狀態對其功能屬性進行描述。病理方面，《靈樞·營衛生會》中指出：衛氣異?？蓪е氯说乃弋惓??！鹅`樞·禁服》則有“審察衛氣，為百病母”的觀點，楊上善在《太素》中注曰：“衛氣為陽行外，受諸邪氣以為百病”，即衛氣除行衛外的生理功能外，也在感病發病的過程中起先導作用。

1.2 衛氣之循行

據《內經》原文，衛氣的循行部位可歸納為與營氣并行于脈外深層分肉間和單行于皮下腠理間。

衛氣與營氣并行，行于脈外的觀點主要見于《靈樞·營衛生會》《靈樞·經脈》《太素·營衛氣》的相關論述?！鹅`樞·營衛生會》曰：“營在脈中，衛在脈外，營周不休，五十而復大會?！庇帧短亍I衛氣》言：“此則上焦所出與衛氣同，所行之道與營共行也?！笨梢?，衛氣循行應在經脈之外，與營氣并行，從與營氣對比的角度闡釋了衛氣的循行。而《靈樞·經脈》指出經脈“伏行分肉之間，深而可見”，即經脈位于人體深處的肌肉間隙中。綜上，與營氣并脈而行的衛氣，其循行部位在于脈外，沿深層分肉間循行，起到約束營氣在脈內循行和溫養分肉的作用。

衛氣單行于皮下腠理間的觀點主要源于《靈樞·決氣》《靈樞·衛氣》《太素·營衛氣行》的相關論述。腠理即是皮膚肌肉之紋理，對應現代解剖學真皮層以下，肌肉筋膜以上的部位?！端貑枴け哉摗分刑峒埃骸靶l者，水谷之悍氣也，其氣慓疾滑利，不能入于脈也，故循皮膚之中，分肉之間，熏于肓膜，散于胸腹?！睆男l氣的特性闡述了衛氣行于分肉之間的原因；《靈樞·決氣》中也提到“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庇帧鹅`樞·衛氣》言衛氣為“浮氣不循經者”?！短亍I衛氣行》中亦有“先行四末分肉皮膚之間而不休者也”的論述。由此可見，在此部位循行的衛氣并不與經脈同行，而是以一種彌散狀態輸布于周身皮下腠理間，發揮“肥腠理，司開合”作用。

2 衛氣的現代闡釋 2.1 衛氣之功能

基于衛氣學說在理論和臨床上的重要指導作用，后世學者主要從功能方面對衛氣的內涵進行闡述：一般認為，衛氣是人體中行在脈外，具有保衛作用的氣，具有抵御外邪、溫養全身和調控腠理的作用，與營氣同出水谷，均由脾胃化生而運行周身，調節人的生理活動^[2]。亦有學者認為衛氣是聯系全身的紐帶，能夠反映五臟之間的關系，也是中醫脈診了解臟器情況的道理所在^[3]，具有護衛屏障、全身性流動、溫煦肌膚、行于脈外以及主汗孔開閉等作用^[4]。綜上，衛氣是一種由五谷之氣經中焦脾胃運化而成的物質，與營氣同源，具有較好流動性，對機體起到溫養、護衛與調控作用，并沿一定的路線循行于周身。

2.2 衛氣之循行

現代學者對于衛氣的循行規律亦有所探究。侯冠群等^[5]在探究衛氣循行的晝夜循行規律時認為，衛氣循行過陰經的皮腠分肉之間，行于陰分的衛氣經過的區域包括五臟和六腑，并提出了衛氣白天在陽經和陰經的皮腠分肉之間，夜晚則循行于五臟六腑。周發祥^[6]則認為衛氣白天行于體表屬陽的區域，而夜晚則行于屬陰的內臟等處?？梢?，對于衛氣“晝行于陽，夜行于陰”達成普遍認知，但對于其具體循行部位仍有待進一步整理。

3 衛氣雙圈循行路線模型的構建

解剖學角度下，分肉間和皮下腠理兩部位間無實質阻隔，即兩者相通，但據前文關于衛氣運行部位的歸納，其循行方向與路線存在差異?！鹅`樞·脹論》關于“衛氣之在身也，常然并脈循分肉，行有逆順，陰陽相隨”的論述表明，衛氣除并脈循行外，還存在一個與脈相逆的循行方向，高延國^[7]也提出《內經》中存在兩種不同衛氣循行路線的觀點，但對于兩種循行路線的具體走向、路徑及其內在聯系的論述尚缺乏共識，仍需進一步明確和完善。通過對《內經》及相關文獻的進一步比較分析，重新歸納了衛氣行于深層分肉間和皮下腠理間的具體循行路線。為便于表達，將隨脈流行的衛氣循行部分定義為內圈，將行于皮腠間的部分，即主要在《靈樞·衛氣行》中表達的衛氣循行定義為外圈。在此基礎上，依據《內經》關于兩者交會聯系于肢端五輸穴的記載，構建衛氣的雙圈循行路線模型。

3.1 內圈循行

衛氣并行于脈的內圈，其生成與循行路線載于《靈樞·營衛生會》“營出于中焦，衛出于上焦”，又有“上焦出于胃上口，并咽以上，貫膈而布胸中，走腋，循太陰之分而行，還至陽明，上至舌，下足陽明，常于營俱行于陽二十五度，行于陰亦二十五度一周也，故五十度而復大會于手太陰矣”之言。楊上善《太素·營衛氣》中“此則上焦所出與衛氣同，所行之道與營共行也”的論述進一步表明了衛氣與營氣并脈而行的觀點。當代學者亦有衛氣與經脈具有相同循行路線的結論^[8]?；诖藲w納，衛氣的內圈循行路線為水谷化生于中焦，而后從上焦出于肺，循手太陰肺經，沿經脈循行路線行于脈外深層分肉之間，如環無端，行維護血脈和溫分肉之用，見圖 1。

3.2 外圈循行

衛氣行于皮下腠理之間的外圈，其循行路線載于《靈樞·衛氣行》：“是故平旦陰盡，陽氣出于目，目張則氣上行于頭，循項下足太陽，循背下至小趾之端……復合于目，故為一周”，即衛氣循行經過陽經對應皮部、陰分和陰經對應皮部3個部分，而后匯于目內眥。蓋曉麗^[9]認為衛氣行于陽的部分沿足三陽經循行，與《靈樞·衛氣行》所述相悖；對于衛氣行于陰的部分，經考證，《靈樞·經脈》中記載手足三陰經皆不能與目內眥相合，唯有足少陰之別，即陰蹺脈，上行入目內眥，且陰蹺脈“入陰，上循胸里”，與《靈樞·衛氣行》中衛氣行于陰分“從足少陰注于腎……復注于腎”再“復合于目”相符，又與《素問·痹論》中所說“熏于肓膜，散于胸腹”的記述相似。李國臣等^[10]研究后也得出衛氣到足心后，從內踝經足少陰腎經入陰蹺脈，返回目內眥的結論；對于衛氣行于陰經皮部的部分，據《靈樞·衛氣行》，應與陰經循行方向相反；《靈樞·經脈》記載，手足三陰經中，直接到達頭面部并匯于目內眥的只有足少陰腎經之別，即陰蹺脈。因此，行于陰經對應皮下腠理間的衛氣，散在匯聚于足少陰之別，上行至頭入目內眥。鐘藍等^[11]在其研究中也認為衛氣行于陰分依賴于陰經。

綜上，歸納出衛氣外圈循環為：衛氣出于目，散行經諸陽經相應皮下腠理至肢端，而后行于陰經相應皮下腠理間，其一分支從足少陰之別入陰分，注于腎，沿腎心肺肝脾的順序循環，后上出胸腹，復會于陰蹺脈，入目內眥。另一分支經陰經所對應皮下腠理散行匯聚于陰蹺脈，上頭入目內眥，如圖 2。

3.3 內外圈雙循行的聯系

關于雙圈循行的聯系，比較分析《內經》原文相關敘述可以看出，衛氣的內、外圈循行路線既相互獨立，又存在聯系?！鹅`樞·營衛生會》記載的路線實為衛氣的生成與內圈循行，沿經脈循行過五輸穴，《靈樞·衛氣行》記載的路線則是衛氣的外圈循行，在陽經對應體表自上而下過五輸穴，在陰經對應體表則自下而上過五輸穴。王靜^[12]在研究中得出十二經脈循行與五輸穴中氣的流動淵源不同。而據《靈樞·本輸》記載，五輸穴的循行與陽經走向相順，與陰經走向相逆。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猜想，觀察時外圈的衛氣最容易被檢測到，學者測得經過肢末井穴的衛氣量最多^[13]。因此，當外圈衛氣與內圈交匯時，測得的衛氣量會較單純外圈循行的多，而由此測得的衛氣循行方向，又恰好和《靈樞·本輸》記載相符。進而，從衛氣雙圈循行角度來看，循行于內圈的深層衛氣在此處與外圈衛氣于體表腠理聯系，即行于內圈的衛氣隨經由井穴行經體表，與外圈衛氣相聯系。由此得出推論，衛氣內外圈循行交會聯系于肢端五輸穴，并據此構建了衛氣的雙圈循行路線模型，即內外圈衛氣交會于肢端五輸穴，衛氣互相交匯，而后在陽經對應體表部位的衛氣沿經脈循行入內圈，在陰經對應體表部位的衛氣則逆行入外圈，見圖 3。

3.4 衛氣雙圈循行路線的臨床佐證

中醫臨床多將衛氣與失眠相聯系，《靈樞·營衛生會》中也以失眠舉例說明衛氣失常的影響。從氣的角度看，失眠的病機一為陽氣浮而不入于陰，二為陰虛不能納陽。從衛氣雙圈循行模型的角度來看，即是外圈的衛氣過于亢盛而不能入于陰臟及內圈，或內圈脈氣虛而不能接納外圈衛氣進入。

陽浮不能入于陰的失眠，臨床有運用小柴胡湯治療的經驗^[14]。從雙圈循環的角度來看，為外圈衛氣郁遏，衛氣不得通行，表現為氣郁在表，不得入于陰，故方用柴胡劑，以柴胡半夏疏通氣機，黃芩清解氣郁所生之熱，生姜、大棗、甘草和中，使氣通暢溫和，使郁滯的衛氣順暢入于陰，衛陽入于陰分則人能寐，以達到治療目的。此外另有使用溫膽湯治療失眠的臨床有效案例，主要通過竹茹半夏配伍，清瀉外圈循行中陰臟部分的郁熱，以枳實使氣通降，方中半夏、陳皮、茯苓、甘草為行氣利濕，整體偏降，使郁熱得解，并引導在衛氣向內，通過解決衛氣出陽入陰的障礙來治療失眠。通過衛氣雙圈循行路線模型，可將此類失眠的論治思路總結為：使衛氣外圈循行通暢，則陽能入于陰。

陰虛不能納陽的失眠，臨床有以當歸四逆湯論治的案例，因脈中不能充盈，脈道不利，氣血無以行，故以當歸四逆湯加減，補其營血，以附子熱散其寒，辛通其脈道。脈道通利，則氣血通暢，陽得以入于陰，達到治療失眠的目的。從衛氣的雙圈循行路線看，即是疏通內圈衛氣循行的通道，使內圈衛氣得以同行，則外圈衛氣可順暢進入內圈?？蓪⒋祟愓撝嗡悸房偨Y為：疏通內圈，使陰可納陽。

此外，毛愛民^[15]在研究古代文獻中針灸處方時發現，古人臨床治療失眠最常用的穴位為神門、三陰交、隱白、陰陵泉及太淵，均為五輸穴。從雙圈循行模型來看，即是通過調節作為內外圈聯系樞紐的五輸穴，使內外圈循行通暢，達到治療失眠的目的。

基于《內經》原文以及古今文獻考證，現將循行于深層分肉間，與營氣同行的路線定義為衛氣循行之內圈；將循行于皮下腠理間，經手足經脈、任督兩脈及陰蹺脈循行的路線定義為衛氣循行之外圈。依據《靈樞·營衛生會》和《靈樞·衛氣行》對衛氣過五輸穴以及《靈樞》對五輸穴循行與陽經相順、陰經相逆的記載，嘗試構建交會聯系于五輸穴的雙圈循環路線模型，并以此模型對臨床論治失眠的原理進行了初步解釋，將其病機解釋為衛氣循行路線的郁阻，并以臨床遣方用藥予以佐證。使用衛氣雙圈循行路線模型或可更好地把握整體病機，從而利于在臨床中建構以營衛為基礎的整體觀念。后續研究將對該體系進一步補充和完善，以期豐富和拓展衛氣學說相關理論，為解決臨床問題提供一定的借鑒和參考。